第五十八章 苏合香

[苏合香,开窍醒神,辟秽止痛。]

晚上徐晨安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家,开了门,却发现从客厅里透出来暖黄色的灯光,不再是一室清冷。

柴门闻犬吠,风雪夜归人。

能有个人在家里等他回家,这是他多少年来掩藏在心底的渴望,终于是如愿以偿了。

沈陶陶听到了门口的动静,趿拉着拖鞋跑过来,哒哒哒的脚步声,听得徐晨安眉眼温和。

“你回来啦!”沈陶陶凑上前,张开手臂就要跟他抱个满怀。

徐晨安却侧开了身子,避开了她的拥抱:“我身上凉,仔细把寒气过到你身上。”

沈陶陶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单薄的开衫,悻悻地收回了手:“好吧。”她退开一步,留出空间来让徐晨安换鞋。

他换好拖鞋,再看看沈陶陶脚上的这双与他同款不同色的棉拖,心口盘踞了一整天的麻木空虚感稍稍消解,对她笑了笑:“我先去换衣服,你再看会儿电视吧。”

大概是职业病的缘故,徐晨安有轻微的洁癖,在医馆忙上一天,回家之后必须立刻洗澡,然后才换上家居服,不然他就总觉得自己身上全是细菌,哪儿哪儿都不干净。

洗了个热水澡出来,他去客厅找沈陶陶,就看见小姑娘翻出来他给她准备的零食盒,边看电视便吃,垃圾桶里已经塞了不少零食包装袋了。

“是不是都不饿了?”徐晨安在是沈陶陶身边坐下,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,又将她的头发拨得一团糟。

“诶,你别弄,本来就没几根头发了,掉一根我都心疼。”沈陶陶如躲瘟神一般躲开了他的大掌,抬屁股挪得远了点,跟他保持距离。

徐晨安一笑,拿毛巾胡乱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头发,陪着她一起看电视。

《小猪佩奇》他竟然也能看得饶有兴趣,沈陶陶瞥了他一眼,看着他发梢上的水珠滴落在毛衣上,他自己擦得有一下没一下的,不由低叹了一口气。

“毛巾拿来,我给你擦吧。”沈陶陶妥协地向他伸出手,要来了毛巾。

徐晨安很痛快地将毛巾递了过去,仿佛就等着她开口呢,主动紧挨着沈陶陶的身子坐下,他把两腿都搬上了沙发,怀里还抱着软绵绵的抱枕,侧过身子横坐着,方便她动作。

看他这副大爷的样子,沈陶陶就生气,不过也心疼他在医馆出了一整天的门诊,没再说什么。她跪坐在沙发上,替他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头发,等毛巾充分将他头发上的水分吸走,这才停了手。

“累了吧?快歇一会别忙活了,我去做饭。”徐晨安怕她手酸,早早就喊了停,只是沈陶陶没听他的,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好,享受她的贴心服务。

沈陶陶也没跟他争:“那就辛苦你了。”她继续窝在沙发里看电视,笑得傻乎乎的,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。

为了讨存在感,徐晨安从果盘里抓了两个圣女果,一颗自己吃了,另一颗喂到了沈陶陶的嘴边。

沈陶陶张嘴吃下,冲他摆摆手:“你快去吧,我稍后就到。”

冬天太阳落山得早,到了这一会儿,天已经黑得彻底,他洗手之后去了厨房,凭印象摸到墙上的开关。

满室被灯光所填满,徐晨安惊愕地看着桌上的饭菜,心思百转千回,竟是愣在了原地。

“怎么样徐大医生,感动吗?”沈陶陶懒洋洋的声音出现在身后。

他回过头去,就看到小姑娘环抱着手臂,冲着自己笑得得意:“不是说好了我来做饭吗?”

沈陶陶耸耸肩,对他摆出一副没有办法的表情:“我哪里忍心,让你累了一天回家还要做饭啊!”

回家。

太过美好的一个词,只听着,就让人心生暖意。

“不是说要跟我讲事情嘛,还特意给了我钥匙,让我在家等你。”沈陶陶自背后拥抱着他,脸颊在他宽阔的后背上蹭着,“闲着也是闲着,我看着一冰箱的食材就手痒嘛,想做给你吃。”

她的声音甜甜软软,徐晨安整个人都像是被温暖包围着,只握着她的一双手置于小腹,紧紧地握着。

沈陶陶精心布置了烛光晚餐,煎了牛排,又煮了意大利面,熬了培根土豆浓汤,还做了水果拼盘和小蛋糕做餐后甜点。

“你先坐,气氛这么好,不开瓶酒都对不起你准备得这一桌好菜了。”徐晨安的眉眼都染上了暖色,去酒柜翻找了起来。

这样的气氛确实少不了饮酒来助兴,当然,更重要的一点是,今晚他打算说出来的话,如果不借助酒精的力量,恐怕他真的没有那么大的勇气。

“这瓶酒可是被杜仲惦记了好久了,咱们悄悄喝,别告诉他。”他很快回来,手里拿着一瓶看包装就有年份了的红酒,语气是少见的轻快。

沈陶陶接过来看了眼,瓶身上印着很繁复的外国文字,她不认识。

发现徐晨安正扬眉看着自己,沈陶陶尬笑着取开瓶器开了酒,接过他递过来的高脚杯,倒了两杯酒。

这牛排的做法可是沈陶陶的独门绝技,之前跟着主编去找星级酒店的大厨采访,她跟着在后厨围观了好几天,跟着大佬取过经的。

“快尝尝看,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呢!”

就他们两个在家里吃,也就没那么多的讲究,两个碰了杯抿了口红酒,沈陶陶就张罗让徐晨安尝一下她精心制作的牛排。

只是徐晨安却犯了难,迟迟没有动刀叉。

“怎么了?”见他低着头没有要开动的意思,又神色不明,沈陶陶觉得奇怪。

徐晨安沉默了片刻,长吁了一口气,终于抬头看向了她。

他的眼眸不是惯常的清亮,而是深沉如墨,又像那地下暗河,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潜藏着危险的漩涡,让人不敢轻易靠近。

“晨安,你到底怎么了?”她是神色惶然,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反常,明明刚才还好好的,跟她谈笑风生的。

“抱歉,陶陶。”他轻轻将盛有牛排的盘子推开了些,后背贴在坚硬的椅背上,仿佛已经失去了支撑,不再挺拔如松,“这牛排我吃不了。”

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勇气,他端起高脚杯,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,这架势,简直就是把红酒当啤酒来喝了。

“嘭”的一声,杯子被他重重地磕在餐桌上,发出一声闷响,沈陶陶也跟着被吓得一哆嗦,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。

这是怎么了?

一向舒朗淡定的徐医生,忽然之间,竟然跟变了个人似的,眼尾发红,好像在忍受着极大了痛苦。

“陶陶,你看我的手。”他伸出右手放在桌面上,示意沈陶陶来看。

灯光明亮,就这样照在他的手上,沈陶陶看得分明。

骨节分明的一只手,皮肤白皙细腻,却显得缺少了些生气,总觉得不大对劲。

联想到认识他快两年了,自己竟然从来都不曾碰过他的这只手,沈陶陶心底的恐惧骤然蔓延了开来:“你这是?”

徐晨安惨然一笑:“你自己摸摸看吧。”

他不欲多言,沈陶陶颤抖着手摸了上去,这才觉出不对味儿来。

这只手太凉了,不似他寻常温热的温度,手指也是绵软的,似乎没什么力道,总之,这般冰冷的触感,她握在手里就觉得不是很舒服。

徐晨安微微动了动手指,声音艰涩:“你看,这只手,我就只能活动到这个程度了。”

沈陶陶心里猛然一惊,有些不敢置信地盯着,手上却半分都不敢再有动作了。

“没关系的,早就不疼了。”徐晨安却似是破罐子破摔了,翻转过手心,将掌心的伤疤亮给她看,“就是看着有些吓人,我怕会吓到你。”

很长很长的一道疤痕,蜿蜒着横亘在他的整个右手掌心,不难想象到当初伤口是有多深多可怖。

沈陶陶的手指微微发颤,伸出一个指尖,试探着摸了上去。轻轻地,像是怕碰疼了他。

指尖下的触感很不美好,皮肤凹凸不平,沈陶陶不懂医理,但也知道,像这样的伤痕,明显是经受过很多次的缝合处理,才会是这个样子的。

“疼吗?”她的声音哽咽着,话音未落,眼泪就先滚落了下来。

泪水如碎玉,啪嗒一声,砸落在桌面上,在灯光的照射下,反着盈盈水光。

徐晨安以为她会追问这道伤口的由来,却不曾料到,她说出口的第一个问题,竟然是问他疼不疼。

受伤也有七八年了,好像从来就没有人问过。

身边所有知道他所经历过的这一场灾难的人,在得知了后果之后,都是惋惜地对他说:“太可惜了,这么有天赋的年轻人,就再也拿不了手术刀了。”

他们感叹的,是一颗医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,就这样由于造化弄人,从此陨落了。

却从来都没有人问过他一句:“你疼不疼啊?”

怎么会不疼呢,疼到了骨子里了,手上的筋脉都断了,疼到他夜不能寐大汗淋漓,只恨自己怎么就不能疼晕过去,也好过生生苦挨着。

怎么会不疼呢?是疼到常规的止痛药都失了药效,他当时竟然还抱着可笑的丁点希望,拒绝使用强效止疼药,要来一条白毛巾咬在嘴里,苦苦支撑着。

“不疼。”他缓缓一笑,只是唇色苍白了些,却是带着一贯的温度,“你在就不疼了。”

展开全部内容
友情链接